我是一名按摩女。
说这三个字,我没感到半点羞耻。在我心里,这个职业就像教师、医生、记者,包括现在自由撰稿人、soho族一样,凭自己的劳动赚钱。至少我们没有坑、蒙、拐、骗、偷、抢,更没有触犯法律。不仅如此,我们每年都给国家上缴不菲的税金。当那些靠我们的钱养肥的国家干部,吃饱喝足剔着牙来到店里,迷着一双双色眼在我和我的姐妹们身上乱转,当他们伸出咸猪手在我们身上乱摸,最后把猪一样的身子压上来,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,当他们扔下我们扬长而去,转过头又用不屑的口气谈论我们时,该羞耻的是谁?
按摩女没有天生的。从娘胎出来时,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一样。只不过有的人运气好,有的人运气差。运气太差的,就像我们一样,当了按摩女。进“红纱帐”
不久,红姐就对我说了这段话。从此我就认定,红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。
红姐今年36,16岁出道,干了20年按摩女,有了积蓄后开了这间“红纱帐”。
每当我问她20年的经历,她总是冲我淡然一笑:“问个球啊,以后你还不一样?”
“红纱帐”紧挨着C 城火车站,沿出站口往北走,过一个红绿灯,再往西拐,就可以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。小巷里除了几家理发店,一字排开的全是按摩房。
夜幕来临,一眼望去,粉红的灯光下,一个个按摩女光腿露肩,或站或坐,迎接八方来客。当然,里面很大部分是回头客。
“你妈个B ,没长眼啊,蹄子伸到哪来了?”不用看也知道又是在争客。这种争执在巷子里是家常便饭。
我从门口探头一看,果不其然,又是那个花玲。她扭着水蛇腰,一边嚷嚷一边把人往她的店“温柔乡”里拽,和她抢客的是巷子里另外一个骚货小奶牛。可怜的是中间那位干部模样的胖子,夹着个包,两只胳膊被抓得牢牢的往两边扯,弄得他东倒西外,脸红脖子粗,嘴里不住地叫:“干啥子吆,都快放手撒,我还有事!”妈的,你是有事,到这里来找好事的吧。我从喉咙里骂了一声。
争执了半天,还是花玲获得了胜利。她亲热地挽住胖子的胳膊,哼着小曲走进了店里,眼角还不时地瞟小奶牛一眼。小奶牛气鼓鼓地站在那里,胸前那对大奶上下起伏,嘴里嘟哝着什么,肯定在咒花玲的祖宗八代。
论气力,小奶牛完全在花玲之上,可她输在脸皮上。花玲可以穿着薄得可以看见乳头和下面黑三角的内衣,中午头在巷子里晃来晃去,晚上更是可以穿着时下流行的“露股装”,露出没穿内裤的大半个屁股等客人,只要来个人她就像牛皮糖一样贴上,不把人弄到小屋里不罢休。巷子里的人都说,花玲前辈子肯定是个蒜臼子,天生就是被人戳的,还有人说花玲下面那东西有鸡巴依赖症,一天不被X ,浑身都难受。但不管怎么说,花玲在巷子里挣得票子最多,大家也很眼红。
今天我那个来了,也就没出去等客。干我们这行的,身上的早就不准了。我也是好几个月没来了,今天早上刚想出去,突然觉得下腹疼得厉害,到厕所一看,见红了。我没敢跟红姐说,因为开按摩房的都忌讳这个。本来就不能接客,更觉得是触“霉头”,一天的生意都不顺。所以,红姐连说都不让我们说。如果来了事,只在屋里洗头就行,别的什么也别管。
难得有这样的轻松时候,我不紧不慢地给一个学生模样的男人洗着头。突然一个人从身后把我的腰搂住,热气喷得我耳朵痒痒:“好蓓蓓,想死我了!”
我头也没抬,举起沾满泡沫的手就往他脸上抹:“去去去,哄谁呢,好几天都没见人影了。”
刘强讪讪地笑:“宝贝,这几天我去外地进件去了,这不刚回来就来看你了么。”说着话手就往我大腿上摸。我一把把他打开:“拿开你的脏手,还不知道你在外面摸了哪个小嫚呢。”“天地良心,我心里只装着你一个,说谎我就天打五雷轰。”
用东北人的话说,刘强是我的“老铁”。他在火车站附近开了个汽车修理厂,手里有俩闲钱,是“红纱帐”的老主顾。从我一进红姐这个店,他那两只贼眼就没离开过我的身子。我在这里第一次做全套服务就是给他。那天他嚎叫地像个猪罗,事后扔给我整整一千块。以后他三天两头地来找我,每次起码偷给我 300.
我也就心安理得地跟他好了——干这行,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钱么。
“宝贝,咱到小屋里聊会吧?”刘强得寸进尺,把身子整个贴上来,下面硬硬地顶在我屁股上。“早不来,晚不来,人家不舒服了你倒来了。”我回过头白了他一眼。一听这话,他的脸色顿时暗了下去。男人,终究是一种用下面思考的动物。
知道没有希望了,刘强唉声叹气了一阵,说了些不同不痒的话,借口厂里有事溜了。我不由得从心底暗笑了一声,说一千道一万,甜言蜜语不厌烦,不就是为了那一点事么。
“老板,这边走啊,”正想着,就见小云领着个矮矮瘦瘦的秃子走进来。今天终于开张了,我替红姐高兴。没多大功夫,就听见小云在房间里夸张地呻吟,仿佛高潮一个接一个。没有10分钟,秃子就出来了,裤扣都没扣好。估计不让他进洞,光听小云叫他也受不了。
高潮对这条巷子的女人们来说,就像一张假钞,看着眼馋却不顶用,还耽误时间。所以对高潮,她们已经逐渐陌生也不再追求。夸张地呻吟,转腰摆屁股,目的只有一个:让男人尽快完事,别耽误下桩生意。这也是干这行的基本功。
不知不觉,我已经给这个人洗了挺长时间了,虽然他一声不吭,我还是连忙给他冲洗干净,把椅子竖起来,一边用毛巾擦他的头发,一边从镜子里看他的表情,这一看让我吃惊不小:难道是他?
我不由地仔细端详镜子里那张脸,可不就是他嘛:微黑的方脸,浓浓的眉毛,挺直的鼻梁,还有右腮一颗显眼的痣。我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,甚至抓不牢手里的毛巾。我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,一时间呆在那里,不知所措。
“为什么?到底为什么?”我听见他好像在自言自语,偷偷看了一眼镜子:
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然满含泪水。这句话也明明是问我的。“我,”刚想开口,才发觉自己的下巴像变成了铅的,抬起来是那么艰难。很多东西填满了喉咙,让我难受无比。
恍惚中还有一丝清醒,我到里屋对红姐说:“我出去一下,碰见个老朋友。”
说话间,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看到我的模样,红姐猜出了八九分,拍了一下我的肩膀:“去吧,今天放你假了。”
我低着头走到他身后,在他耳边轻声说:“你先走,到康美商场等我。”他随即站起来,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。他高大的身影丝毫没变,还没有吹干的头发根根竖立着,仿佛他的愤怒使然。
之所以让他先走,是因为红姐规定我们不能跟客人出去。再说我现在的身份,跟他走在一起,被人看见肯定要说他的闲话。
我稍微收拾了一下,估计他走出很远了,才迈步出门。从巷子左拐,过一个路口再往东就是康美商场。我低头慢慢走着,脚下的方砖红黄相间,纹理清晰,仿佛一张地图,引我回到了5 年之前……
我的高中是在离C 城几千公里的S 城上的。这并不是因为我祖籍是S 城,而
是我的父母很早就来这里务工,定居下来。我所上的第二中学的绝大部分学生情
况和我差不多,以至于S 城一中的学生讥讽二中是乡巴佬学校。
然而二中也有部分当地人的子女,有的是因为家距离学校较近,有的是因为
家庭条件不太好。杨凯却这两种都不属于。
据他父母讲,杨凯是因为看不惯一中那些富家子弟的习气,才主动要求转到
二中来的。
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。星期四,物理课之前,班主任赵三元领着一个高
高瘦瘦的男孩来到教室,有点得意地向我们介绍:“这是从一中转来的杨凯同学,
以后就是咱们班的一员了。”
没等他说完,下面的女生已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惊呼。确实杨凯比我们班
里所有男生都长得帅气。他面向我们鞠了个躬,笑了笑说:“以后还请大家多多
关照。”微笑间露出洁白的牙齿,又引得女生惊呼声一片。
事实证明,女生们的眼光没有错。杨凯确实太优秀了。他来了之后的第一次
考试,就夺走了我占据近两年的第一名,接着在班级篮球对抗赛上独得28分,出
尽风头。他对人热情,处事果断,在高二下半年,他理所当然当上了班长。
从他转来的那一刻,我对杨凯一直抱着一种复杂的情感。一方面和其他的女
生一样,我被他的帅气和人品深深吸引,一方面又因为他夺走我的头把交椅恨之
入骨。作为学习委员,我和他接触的机会更多一些,面对他的热情,我总是冷眼
相对,不理不睬。看到他无奈的眼神,我心中暗自得意。
转眼间就是高三,千军万马奔向独木桥。我一心扎进了书堆,两耳不闻窗外
事。对班里组织的各种活动,我不是假装不舒服,就是早早溜到家里。看着杨凯
忙得满头大汗,我心里不由得暗自嘲笑:百年不遇的大傻蛋,丢了西瓜拣芝麻。
高三迎来了第一次综合测试。我暗暗发誓,一定要重夺头把交椅。为此,我
节省一切时间复习。时值寒冬,虽然教室里装上了暖气,可坐的时间久了还是觉
得寒气袭人。为此,晚自习的间隙,班里大多数人都出去活动身体取暖,我却咬
牙坚持着。
这天,我正在冥思苦想着一道几何题,突然听见外面喊:“下雪了!好大的
雪花!”我不由扭头向窗外一看:鹅毛般的雪花纷纷飘落,有的粘在玻璃上,顿
时化作晶莹的水滴。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,我也兴奋起来,迫不及待地想出去
看看。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,向外迈步,却觉得双脚麻木,不听使唤,一下子
绊在椅子腿上,整个身子向前扑倒,眼看着地面向我扑来,接着眼前一黑,什么
都不知道了……
“快,快上来,”妈妈兴奋地叫我。我看见前面是一架空无一人的过山车,
在4 岁的我眼中它显得如此巨大,让我恐惧得不敢上前。我双手紧紧抓住身旁一
根栏杆,紧闭着眼睛。
突然,一阵刺痛从我手上传来,我睁开眼一看:爸爸正在用力掰我的手指:
“烂丫头片子,这么点胆量没有,生你有什么用。”我痛得哇哇大哭起来,冲过
山车那边喊:“妈妈,我好疼,快来救我啊!”过山车边的妈妈却哈哈大笑:
“活该,谁让你不听话!”
终于,爸爸把我的手掰开,一把将我提起来,放上了过山车。我看见他们俩
一起按动了电源。过山车开始了旋转,速度越来越快,我像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
漩涡,疯狂地旋转着,我的身体逐渐失去了感觉,当过山车从最高点开始俯冲时,
我的手再也抓不牢,一下从上面坠落下来,我不由得大喊一声:啊——
到处是一片洁白。我不是落到了地面?洁白的墙壁,洁白的天花板。洁白的
床单。却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我的左手边。这时,它动了动,发出一个声音:
“你醒了?”这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,却又如此熟悉,它让我的眼睛完全睁
开,看到了杨凯那张微黑的脸,我意识到自己在病房。
“你可醒了,这两天多亏你男朋友了,你真的很幸福啊。”一个女声从床尾
传来。我的脸上顿时有点烫:“他不是我男朋友,你不要瞎说。”说出这句话,
我感觉喉咙干痒,不禁咳嗽了两声。
“来,喝点水吧。”杨凯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汤匙,举着递到我嘴边。“我
自己有手,不用你喂”,我一下坐了起来,头却一阵剧烈地眩晕,身子不由自主
地向一旁歪去,就要歪到床下时,撞到了一个宽阔厚实的物体——是杨凯的胸膛。
他手胸兼用,把我重新扶好,让我躺下。我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:
“谁要你扶,装什么好人。”听了这句话,他有点不知所以,愣愣地站在那里。
“你知不知道,你前天摔成了中度脑震荡,是他陪了你一天两夜,几乎没合
过眼,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?”那个女声又一次传来,透过泪眼,我看到那是
一个小护士,她脸上一幅忿忿不平的表情,“不就是长得漂亮么,也不能这样欺
负人啊。”说着话,她瞪了我一眼,又瞄了一眼杨凯,才迈步出去了。
“又一个被他迷惑了的傻妞。”我心中暗想,眼睛却不自觉地朝杨凯那边看
去。他比两天前憔悴了很多,眼窝深陷,脸色发黄,头发杂乱,全然没有了平日
的神采。看来小护士没有撒谎。看着他高瘦挺拔的身影竟然微驼,我心里突然有
一种暖暖的东西缓缓升上来,渐渐充满了整个身体,最终从眼眶流溢出来。
看着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,杨凯更加不知所措,欲言又止。他的眼神
中充满了焦急和无奈,还有怜悯。
“你不喜欢我在这里,我可以走,”他好像鼓足勇气,轻声说,“但是医生
说你还要在这里观察一周,没人陪不行,你家里人又没来。”“家里人”三个字
一出口,就像一把利剑穿透了我的心,我浑身一阵痉挛,不由得以手掩面,放声
大哭起来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感觉浑身发凉,痛哭也变成了抽泣。“你怎么惹她了?
让她哭得这么伤心?“朦胧中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。”我,我没有啊,我也
不明白啊……“又听见杨凯结结巴巴地回答。
我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,勉强抬头一看:我的床前竟围满了人,四五个
护士、这个病房的另外两个病号,还有几个人正在门口探头往里看。一个中年护
士正在质问杨凯,急得他满脸通红。
“阿姨,不关他的事,都是我不好。”我尽量平静地说,“我们能单独呆一
会么?”“我们”当然是指我和杨凯,我心里为这一称呼的脱口而出暗暗吃惊。
看热闹的人一个接一个出去了。我用手梳理了一下散乱的长发,才发觉右臂
缠着纱布,手指触到额头,感觉上面也有纱布。轻轻一按,钻心地疼。我东瞅西
看,用眼睛寻找。杨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面圆镜,递给我:“没事的,医生
说不会留下疤痕。”
我不由呆了呆,还是伸手接过镜子,没想到这个外表硬朗的男孩竟如此细心。
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,还好,伤在右边额头,就算是留下疤痕,用长发也
能盖住。哭了这么久,我的眼睛红肿,脸也花了。我刚想伸手在脸上抹,一个温
热的东西触到了我的手:杨凯拿着一块毛巾定定地看着我,“我快拿了一个小时
了,热了好几次,终于派上用场了。”说话间,他微微一笑。我却无法用笑容回
应,心里那股暖流又升上来,我赶紧抓过毛巾,将它堵在了眼眶之内。
擦完脸,我终于完全冷静下来。杨凯坐在我床边,向我解释两天之前发生的
险情。据当时在场的同学讲,我往下摔倒,右臂在后座的桌角挡了一下,才减缓
了冲力,不至于使头部以全部的力量撞向地面。但当时我已经不省人事。同学跑
出去呼救,杨凯第一个冲进教室,看到情况严重,又急忙跑出去,用教务处的电
话叫了救护车,又跟着来到医院,一直陪到现在。
“老师已经通知你父母了,他们既没有来,也没打过电话,怎么回事?”杨
凯满脸迷惑地问。“我没有爸妈,他们早就死了”。我在杨凯惊愕的表情里淡淡
地说。
杨凯惊奇地张大了嘴巴:“怎么可能,赵老师明明已经亲口告诉他们了啊,
并且他们在电话里也答应来了。”
面对杨凯的疑问,我一时无言。早就下定决心,不向任何人说起家里的事,
咬碎了牙也要咽到肚子里。难道短短几天,心里那把生锈的锁已经松动?面对他
明亮纯真充满期待的眸子,一种诉说的冲动渐渐变得强硬,我紧咬双唇,守住最
后一道防线。
“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,那样会好受些,如果你相信我。”说话间,他竟伸
手握住我的手。一股暖意顿时传了过来,宽大的手掌让我体会到久违的安全。我
的防线在瞬间土崩瓦解。
我默默的抬起手,把自己的左腿裤管挽了起来:小腿中间一块青紫色的血淤
露了出来,在我白皙的皮肤上甚是扎眼。我盯着他的眼睛:“你明白了?”
他还是不明白。紧皱着眉头连连追问:“怎么回事,是不是前天碰的?”我
忍不住笑了。这是我在他面前第一次笑,却显得如此凄凉。多么天真的男孩啊,
他肯定以为每个人都像他一样,天天专车接送,在家里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呵护。
这一刻,我真切地感受到我和他之间的距离。但是诉说的冲动又一次击溃了
我。
“这就是那个人的杰作”,我顿了顿,“不好意思,对他我实在叫不出那两
个字。”这块伤,是因为我前几天吃午饭时不小心打翻了汤碗,他的牛皮靴的从
桌子下面伸过来,踹在我的小腿上。我一声没吭。他却咆哮不停:滚得远远的,
吃饭都不会,养你个臭X 算我瞎了眼!
那个女人和那个小男孩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。我不明白一样的过程、一样的
情节,他们为什么一直看得津津有味,乐此不疲,当成每天最幸福的时刻。我默
默走出去,忍着腿上刀扎般的刺痛。
我走出院子,面向南方,心里又一次呼喊:奶奶,亲爱的奶奶,你快来吧,
把你的蓓蓓带走吧。我要你抱着我,再到那条小河边看水里的鱼儿;我要你背着
我,到野外去采小花,挖野菜;夜晚来临,我要让你握着我的小手数星星;我要
你用粗糙的双手抚摸我的头发,我要躺在你温暖的怀里,甜甜地入睡。
可是现在,奶奶你到了哪里?你那里还有你的乖蓓蓓么?还有人往你嘴里塞
糖么?还有人藏你的老花镜么?还有人用小手抚你脸上的皱纹么?还有人整日钻
在你怀里不肯出来么?
奶奶,你那里可有绿树成荫,小河潺潺,朴实的乡亲,纯粹的亲情?
奶奶,你那里可有阳光明媚,月光如水,广袤的田野,蔚蓝的的天空?
你再也不能在墙根晒太阳,再也不能踮着小脚等我放学,再也不能看我的作
业本,再也不能呼喊我的乳名。
如今时光流转,沧桑巨变。我们进城了,奶奶,我却想念原来的生活,因为
没有你保护我,疼爱我,我生不如死。
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面临死亡的痛苦,而是生不如死的痛苦。我曾经从书上
读过,人死亡的一瞬间是快乐幸福的。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,我不止一次产生了
寻求那种快乐的念头。可每当想起奶奶临终时嘱咐我要自己保重,我只有忍耐再
忍耐。
在学校里,我掩藏自己的伤口,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。回到家(如果那还
能叫家的话),我默默面对无尽的家务活和无休止的责骂,还有那个小男孩无端
的欺侮。有时候我恨不能掐断他的脖子——在他出生之前,我的日子还不至于这
么难过。
当我的肉体和心灵一次一次被他们折磨时,有个念头在支撑我:一定要考上
大学,永远离开这个家,不再见到那三张脸。为此我才拼命用功,甚至不容许自
己拿第二名。
“这就是我仇恨你的原因,其实我对你并没有偏见。”我转过脸对杨凯说—
—他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。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孩流泪,心尖微微发颤。“你不
用可怜我,我早已经习惯了。”我说这句话本来是想安慰他,竟见他一下趴在床
上,哽咽起来。
讲了那么久,却没留意到天色已晚。窗外华灯初上,霓虹闪烁。在这间静静
的病房里,一个女孩无言地看着一个大男孩低声哭泣。月亮也升起来,星星如此
闪亮。遥远的夜空里,是否有第二颗星球,上演着同样的故事?浩渺的宇宙里,
到底能有几人为自己伤心落泪?
看着他宽宽的肩膀因哭泣微微颤抖,我感到我和他的距离一点点缩短。这个
前几天还被我不齿的男孩,此刻却像我的一个兄长,亲切而熟悉。
“我有点饿了,你能给我买点吃的么?”这也许是唯一能让他停止哭泣的办
法。果然,他慢慢抬起头,擦了一把泪水,用浓厚的鼻音说:“好的,你想吃什
么?”“随便你买吧,记得要买两份啊。”不知不觉,我已经在为他着想。“先
擦擦脸吧”,我把手里一直攥着的毛巾递给他。不小心又碰到他的手,刚才还温
暖的手此刻却变得冰凉,我心里有点埋怨自己,不该把事情一股脑儿告诉他。
或许我应该感谢那天喊“下雪了”的同学,感谢那道几何题,甚至,感谢那
次摔倒。因为在医院的一个星期里,我在奶奶离去之后又一次体会到了温暖。
杨凯就像我的同胞哥哥,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整整七天。这七天的每一个细
节,我们说的每一句话,他的每一个眼神,我记忆犹新。七天里,我不止一次暗
暗慨叹:时光竟是如此短暂,如清风无情吹过,不留一点痕迹。每分每秒的美好,
都值得我永久珍藏。
出院后,我们立即投入到了紧张的复习之中,毕竟七天时间我们拉了不少课。
对我们两个学习“尖子”,老师也格外照顾,专门给我们开小灶。晚自习结
束后,偌大的教室里,只有我和杨凯忙着做老师留下的作业。
我的座位在他的左前方,离着3 个座位。在这样寂静的夜里,我能感到他热
烈的目光,从背后直视过来。我不失时机地回头,四目交接。一瞬间,空气中弥
漫着期待的味道。
一个世纪的时间。他静静走过来,坐在我的身旁。我的心跳刹那停止,脑海
中一片空白。他的手臂如藤,顽强地在我肩上蔓延。我无力抵抗,身体瘫软在他
温暖的怀里。他低下头,竟轻轻吻住我的双唇。寒冷的夜里,心情万紫千红般释
放。春天,提前一个季节到来。
很快,我们补完了拉下的课程,不用在晚上加班加点了。我却对那样的夜晚
恋恋不舍。他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,每天晚上自习结束,都会在校门口等我,送
我回家。大雪过后的夜里,我们踏着厚厚的积雪,两个身影在灯光下渐渐合二为
一名按摩女的血泪生涯前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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